儿时的夏天真热,家里哪儿都热,桌子、板凳烫人。夜幕降临,想睡个好觉,成了难题。从小暑到中秋的两三个月时间,除了下雨,基本都睡在屋外。现在的孩子,包括年纪相差不大的城里人,都很难想象。睡在月光里,岁月淘洗,留下的乐趣和惬意,困顿和艰难如稻秕子被风吹走。
门前的砖地,奶奶用扫帚仔细扫过,痕迹新鲜,清晰可辨。地面也洒过水,压下浮尘。吃过晚饭的小桌子,不收,留着乘凉。竹床搬出来,就着晾衣绳,挂好蚊帐。椅子、凳子也都搬出来。这是一家人对抗暑热的武器。各人依据身形,选择合适的睡觉地方。小孩子皮肤娇嫩一些,睡竹床,有顶尼龙帐子,也好挡挡蚊子。爸爸身形高大,吃饭的小长桌躺上去正好。其他人,躺椅可将就,几张椅子拼起来也可睡,甚至两条板凳一合,也是床。
夏夜纳凉不点灯。月光如银,倾泻在整个村庄,到处白花花的。奶奶通常先收拾好锅碗,再收拾我们,给我们洗好澡,拍好痱子粉,把我们撵到小竹床撑好的蚊帐里,帮我们压好四边,要我们安静躺着。我们哪里待得住?趁奶奶不注意,溜出蚊帐,和小伙伴们用点亮的蒲棒头打仗。看我们疯得汗如雨淋,奶奶就说这澡白洗了。
奶奶的那趟澡本来就是白洗的。我家临河居,村里的二爷水性最好,也最喜欢孩子。看我们热得慌,他会带我们去几步远的水码头夜游。他敢游到对面再回来,我们只敢站在没水的石板上,蹲下站起,乡人谓之在水里“端”几个回合,浸湿全身,身上有水,好似有了阵阵凉爽。二爷带我们上岸来,衣服也不换,还坐之前那个位置,暑气一会就将他的衣服烘干。
打过仗了,戏过水了,肚子自然就饿了。奶奶最懂我们心思,抱出用井水浸了半天的黑纹西瓜,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恰如汪曾祺笔下所述,“连眼睛都是清凉的”。众人分食,笑声朗朗。隔一天,他们会带来自家炒蚕豆、煮菱角、嫩莲蓬给我们解馋。吃饱喝足,我们有了倦意,自个儿爬上竹床,边看满天星星,边听大人讲话。奶奶摇着蒲扇,安抚我们:睡吧,睡吧,心定自然凉。月色笼村庄,也罩着我们,眼皮渐渐搭上。大地上的一切,都和我们没在银子样清亮的月光里,梦有凉意,滋生甜味。
文字:王 晓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