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一则名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视频在全网刷屏。同样失去了一条腿的90后女孩谢仁慈表示,二舅只是“在静默着、忍受着、被解读着。”那么,从小被病痛和贫穷包围的谢仁慈,会怎样叙述自己故事呢?
“灰扑扑如流浪狗般到处叼食的日子”
1998年,谢仁慈4岁。一天,因为自己突然冲出马路,她的右腿被一辆大巴压碎。妈妈为了救她,也失去了一条腿,在医院6楼的病床上醒来后,妈妈就经常看着窗户,如果不是仁慈每天陪着她,她会从那里跳下去。当时仁慈太小,对死亡没概念,也不知道失去一条腿意味着什么。
2000年,妈妈花光了所有积蓄,找了所有关系,将本该进入残障学校的仁慈送进了普通小学。
家里穷,学校远,为了节约6毛钱的车费,小仁慈由奶奶带领着,每天花至少2个小时走路上学、回家;残肢在上学第一天就磨出了水泡,每一步都是钻心地疼。
仁慈的爸爸是个在监狱里常进常出的“街溜子”,仁慈小学4年级时,他防卫过度,造成1死2伤,又去蹲了大牢。
车票一张6毛,仁慈每天有2.5元车费,供她早中晚坐四趟公交;如果中午想留校吃饭,最多只能买1.2元的午餐,很难填饱肚子,回到家也只是吃水煮白菜、豆芽、豇豆等便宜菜。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仁慈面黄肌瘦,格外矮小;虽然身体发育迟缓,但断肢处的骨头还是会不断突破皮肉,白森森地露出来,渗出红黄交错的液体。
家里没钱给她换假肢,仁慈不得不拄拐上学,饥饿还让她成为班上偷钱、偷零食的惯犯;她变成老师眼里脏兮兮的“坏小孩”,变成同学口中的“谢瘸子”“铁拐李”“杀人犯的崽”。
2006年,父母离婚,爸爸坐牢没办法养她,妈妈没了腿养不起她,仁慈最终被奶奶接走。2年后,妈妈在仁慈的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理发店,直到这时,仁慈才结束了“灰扑扑如流浪狗般到处叼食的日子”。但是痛苦还在,集中在开学那段时间。
每次开学,妈妈和姑姑都会为“谁应该给谢仁慈付学费”而争吵。因为仁慈被法院判给了爸爸,学费理应由爸爸来出,但是爸爸正在坐牢,所以妈妈就让仁慈去跟姑姑要学费。仁慈拄着拐杖两边跑,串联起两个大人的辩护和指责,她对两人相互推诿的画面印象太深,最后究竟谁付了学费,反倒不记得。
2014年高考结束,17岁的仁慈以627分的成绩被西南政法大学录取。
“听着,我活着不是为了给你看”
直到现在,仁慈还将十年前的一幕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正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玩,仁慈很开心,跑着跳着,全然忘我,突然,右腿假肢甩飞了出去。“真的,顿时,小伙伴全吓跑了,有的还边跑边哭……”
突然凌乱起来的场景,将仁慈打回“残障人”的原型,很长一段时间,她像只刺猬一样敌对这种局面。
入读高中那年,班主任在班会上告诉全班同学,要大家照顾谢仁慈。
仁慈顿时不高兴了,她站起来说:“我和同学们一样的,我不搞特殊。”
她学了游泳,羽毛球,瑜伽,攀岩,小学就拿过省残疾人运动会游泳项目铜牌,高中毕业那年,还独自游行滇藏线,她已经习惯了假肢,以及它所带来的疼痛,很多时候她几乎忘记自己是个残障人,但总有人用目光和语言让她想起,向她强调。
还有媒体想采访她,仁慈果断拒绝,她不想成为任何人励志的榜样,仿佛她的残疾,她的不幸,是治疗健全人“精神内耗”的一味良药。
仁慈只想说:“听着,我活着不是为了给你看,我,还有可能和我一样的其他人,都不是为了鼓励你们,激励你们的产物。”
“残障让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痛苦”
大二暑假,仁慈突然成为“拆二代”,她暂时告别贫困,申请退掉了助学金。也是在那一年,19岁的仁慈不再遮掩,第一次穿上短裙,露出义肢,还在网上分享“主动露出腿部假肢是什么体验?”
仁慈从小的感受是:贫穷能把任何不幸放大一万倍;或许正是因为告别了贫穷,她开始认同自己作为残障者的身份,也正视起过去被她刻意忽略的,作为残障人的艰难。
最让仁慈无奈的,是街上“大部分形同虚设的无障碍设施”。每次出远门,总会遇到那些没有电梯的坡坡坎坎,一阶又一阶楼梯,加上行李箱或者书包,我都会忍不住哭起来。她问学校的教授:为什么中国的无障碍设施做得不够好?教授说:因为中国的残障人士没有让人看到他们,你应该站出来为他们发声,这样才能争取到应该享有的权利。
在中国,8500多万的残障人士几乎是隐形的,为什么会这样,仁慈再清楚不过。
仁慈决定成为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大四那年,有个留学机构觉得仁慈很有希望申请到哈佛读研,想免费帮她申请。但仁慈知道父亲不会拿出拆迁款供她留学,她也不愿母亲到处跟人借学费,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机会,申请了可以获得全额奖学金的雪城大学,成为那里的一名残障法硕士。三年后,她本可以成为Kanter教授(国际残障法领域顶尖学者之一)的第一位博士生,但因为疫情,快到手的博士全奖offer说没就没了。
在贫穷与困厄中,她申请了Kanter教授第二年的博士生,成为全额奖学金博士候选人。为了成为一名残障法律师,为残障者争取他们应有的权益,仁慈愿在生活一次次将她摁下去的时候,一次次反弹起来,抗争到底,绝不妥协。但如果有选择,她宁愿人的生活都不要如此艰难,宁愿每个残障者的权益都得到了保障,无需她去争取。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