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母亲的饭菜已上桌了。秋茄子秋辣椒秋黄瓜,新鲜无比;才起锅的蒸菜饭热气腾腾,黄黄的是苞谷面,墨绿的是秋南瓜,青嫩的是秋豇豆,间有小蚕豆,不多,就几粒,远看像是撒着几粒焦黄的芝麻。
我忍不住端起碗来,那个香啊,是儿时的味道、老家的味道!无论多久过去,我都不会忘记。
我读小学到初中那段时间,正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日子虽不宽裕,所幸老家的土地特别给力。父母的辛勤劳作换来了不错的收成,我们几兄妹的碗里总是盛着一碗半碗南瓜豇豆蒸菜,总是装满撒了盐的炕洋芋。食材虽然有限,但母亲有一双巧手,她精心烹调出的一碗一碗的饭菜少了油水、少了肉食,但从来不少爱。
后来我学习、工作,离老家渐渐远了,即便抽空回去一趟,也都不在秋天这个收获的季节。
我是当教师的,暑假和寒假是属于我的假期。暑假的时候在老家,往往只看到秋天的起头——秋在苞谷叶上黄了、在枫树林里红了、在白菜地里青了,但仔细看,还都欠着点儿,欠着秋的深、缺了秋的冷脆与绵柔。
晚秋时节,父母常常会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个夏天晒干的瓜菜,都在秋天里打好了包,只等方便的时候,随了车送进城,送到我们的餐桌上,让我们分享老家秋天的缤纷和美味。
这些年,老家园子的秋色总是如期而至。可我知道,这些秋菜,都是母亲天天翻晒的结果,大簸箕小箩筐,起早贪黑搬进搬出,顶着日头赶时间,冒着雨雾抢场,一天瓜菜晒下来,母亲有时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寒露时节,父亲就会选个响晴的日子,起大早,把晒干的秋菜背下山,背到班车上,捎给我们。
山里的车,不多,一天一趟。所以,车出得早。赶车或是捎带东西的,稍有个迟缓,车就跑没影了。确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感觉。你得赶在点儿上,否则,就要等到第二天再来。
车过老家山脚的时候才6点钟,秋天的早上,天刚麻麻亮。而从我家里到车的停靠点还有5里路,全靠父亲的一双脚。当他把背架上几大口袋干瓜菜放到车上的时候,浑身早已湿透了,他顾不上擦汗,摸出带了汗渍的钱,付了运费,这才长出一口气。然后就静静地候在路边,像看着儿女离家远行一样。等到车在公路上拐了弯儿,跑得看不见了,这才打转身,向着半山腰的家一步一步往回走。
有几年,“十一”放假回家看父母,临走的时候,父亲送我。也是一大早去赶车,也是背着一背架干瓜菜,父子俩走到公路边的时候,东方刚发白。等车的时候,我看着父亲的脸,那脸上的皱纹一年年多起来,看得我心里无比沉重。我劝父亲以后不要再这么辛苦,可父亲每年仍会把这些干菜乐呵呵地背下山,送到车上。我知道,他是要把他和母亲劳动的果实装满口袋,运到城里,与我们分享这老家秋天的美味。
这两年,回老家的路好走了很多、物流也更加方便,父亲打包好的瓜菜源源不断地送到我家的小餐桌上。前些天,朋友来家小聚,我做了几个家常小菜,大家都说好吃。我知道,吃惯了城里味道的人,偶尔换换口味,吃点农家饭菜,也许真的新鲜可口。但我却透过这一碗碗秋天的瓜菜,把眼睛望向了老家的山山岭岭、望向了满地的赤橙黄绿,那里,有父母劳作的身影,有他们滴落的汗水。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