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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改芳:山西民间艺术的“守艺人”

2022-01-17 来源:

近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向原山西省群艺馆研究馆员段改芳发来了约稿函,希望在协会杂志《民艺》上对她做专访,致敬这位熟悉山西民间艺术以及民俗文化的“守艺人”。


  81岁的段改芳满头白发,为她平添了几分独特的艺术气质。这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太太心中,藏着一座山西民间艺术的宝库。


  六十多年中,她几乎走遍了山西的每个县市,深入到乡间地头与民间艺人讨论交流,走进时俗年节感受三晋文化,不仅跟老一辈的民间艺人建立了亲密关系,就是他们的儿孙也对她十分熟悉,亲切地喊她“段奶奶”。


  有人称她是“山西民俗的活字典”,说她是山西民间艺术的守艺人。虽已耄耋之年,她依然忙碌,为山西民间艺术做着大量的案头工作。从2015年《中国工艺美术全集》山西卷工程启动,她就开始为这项工作而忙碌,至今已八个年头。在她的案头上堆满了标注着各种门类的纸袋,里面装满了文稿和图片,涉及山西剪纸、刺绣、面塑、木版年画、堆花、盘扣、纺织印染、玉米皮编织、花灯、彩蛋画、炕围画等多种门类。她将刚刚整理好的各种资料装订整理完成,发往了北京。


“待见”注定了她一生所爱


  段改芳1941年出生于祁县,在家排行老五,那时兵荒马乱的,一出生就差点被送人,她不到一岁时父亲便因劳累过度去世。姥姥家是段改芳最常去的地方。1948年祁县解放,社会太平了,段改芳去姥姥家的次数就多了。段改芳家在祁县南关村,姥姥家在城里,相距也就是五六里路。记得有一年去姥姥家,县城的文化馆前围了好多人,好奇的段改芳也凑上前去看,这一眼便注定了她与民间艺术一生的缘分。


  1950年,国家刚刚颁布了《婚姻法》,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宣传婚姻法的热潮。由于当时人们普遍处于文盲状态,宣传手段几乎都是以版画、连环画等方式展示,这些在文化馆四周张贴的连环画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段改芳。每个周日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文化馆,读书年龄的孩子差不多都去学校了,而小小的段改芳依然还在文化馆的宣传海报前晃来晃去,盯着那些贴在墙上的画,看呀看,就这么冬去春来。文化馆的人发现每次贴出连环画,都会有一个忠实的小观众认真观摩,百看不厌,从连环画崭新的时候一直看到脱色剥落,下一批连环画再次贴出来。这个奇怪的孩子引起了文化馆老馆长的注意,有一次他好奇地问段改芳:“你喜欢这些画?”


  段改芳一头雾水,没读过几天书的她并不知道“喜欢”这个词是啥意思。看着发蒙的段改芳,老馆长又问:“你待见这些画吗?”这下段改芳听明白了,她肯定地点点头:“待见”。


  “那你愿意来这里帮忙干点活儿吗?”


  从小看母亲脸色,到处找活儿的段改芳自然十分愿意。老馆长将她带进了文化馆的办公室。一间大屋子里杂乱地堆放着颜料、画板、画架等各种东西,怯生生的她刚进门,就一不小心把一碟子颜料碰翻了,她赶紧收拾颜料碟子,洗干净放好。从此,段改芳就成了文化馆里的小勤杂工,再不是绕着院子里看连环画的小姑娘了。她手脚勤快地在馆里给老师们洗碟子、洗笔、打水、收拾桌椅板凳,慢慢地也开始上手,帮着刷板、打浆糊、裱画……文化馆的老师们也都喜欢这个手脚勤快又干净利索的小姑娘。知道这个小姑娘家离文化馆五六里路之后,馆里还安排她中午可以就近在食堂吃饭。这让段改芳开心极了,文化馆的饭比家里的好吃,还能吃饱。


  母亲并不多问她到底每天忙着进城干吗去,总以为小孩子不过是跑到姥姥家去玩了。直到1958年的一天,段改芳告诉母亲,她要在城里的文化馆留宿。母亲很惊讶,匆匆跟着她到了文化馆,这才知道,文化馆老馆长给段改芳提供了一个上夜校的机会,因为下课后太晚了,担心她走夜路不安全,文化馆就给她提供了一间杂物间,让她晚上下课后可以住宿。母亲放心了,段改芳留在文化馆后,干的活儿更多了,每天一大早起床,勤快的她总是先把院子打扫干净。


  新中国成立之初,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一次县里搞基干民兵培训活动,需要一个能写能画,识文断字的人来给农民做培训。段改芳就这样被挑选到县城关镇公社文教部当了一名干事。尽管已经在公社工作了,段改芳依然每天到文化馆上夜校,跟着蒋荣先和王建雄两位老师学习画素描、画色彩、搞创作。就在这一年,段改芳还被派到党校进行学习,17岁的她顺利成为了预备党员。


  1958年,山西省剪纸艺术培训班在省城太原开班,祁县文化馆派畅庵贞和康德休两名剪纸艺人参加培训。畅庵贞缠着小脚,县里考虑到她出门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于是就派段改芳作为工作人员一起到省城参加剪纸培训班的学习。畅庵贞当年已71岁,段改芳只有17岁,这一老一小在一间屋子里住了三个多月。在这次培训班的学习中,段改芳跟着来自全省的剪纸艺人们学到了很多传统民间剪纸技法,并对这一艺术形式进行了第一次全面的了解。畅庵贞生于老式封建家庭,婆家是祁县数得上的买卖人家,虽然不识字,但是记忆力特别好,又特别手巧,剪纸绣花样样拿手,是祁县城里有名的巧媳妇。段改芳跟着畅庵贞受益匪浅,也深深爱上了这些民间艺术。


  1959年,段改芳考入山西省艺术学校学习,正式开启了自己的艺术之路。段改芳的爷爷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画匠,农闲时走街串村给人家里画炕围画。也许基因里的这点艺术细胞在段改芳这里得到了传承,再加上曾经在祁县文化馆里几年的熏陶学习,段改芳在文化艺术学校开始系统而专业的掌握美术基础知识和艺术创作技艺。毕业后的段改芳被分配到了山西省文化馆,全身心地开始了对山西民间艺术挖掘整理的工作。


  摔成土蛋蛋也难掩心中喜悦


  段改芳在文化馆辅导部工作之后开始频繁下乡,“至少有十二三年的时间,过年过节我都没有在家里待过,不是在县里就是在村里,因为那时候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年前要了解群众文化活动,年后要把活动成效总结出来。我呢,年前下去之后就不回来了,一直会到这些活动结束才返回。”当时文化馆的工作主要是面对基层,走访一些民间艺术,了解山西的民俗活动,祭祀活动以及节日礼俗等内容,并对全省的民间艺人给予一些培训指导。“山西一百多个县我差不多都跑过了,没去的地方主要是因为我晕车太严重,山路太多的地方实在没法去。一开始的时候去一些平川县区,晋中、忻州这些地方,后来就坐火车开始去临汾、晋南等地。我是晋中地区的,一开始对这些地方的民间艺术形式还比较熟悉,也没有太多感触,没有什么让我兴奋的东西,但是当我开始接触临汾、运城等晋南地区的民间艺术形式后,我被震撼到了。”如今,回想当年四处走访山西民间艺术形式的日子,段改芳依然难掩激动。“刚刚接触到晋南的一些东西时,非常震撼,当年还看了一些书,知道晋南的文化底蕴深厚,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晋南那个地方是块宝地,各种民俗活动和民间文艺的积淀都非常深厚。”


  那些能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痕迹,并让你几十年都无法忘却的经历,一定是最滋养人的。岁月走过了半个多世纪,回忆起当年走访河津转灯的日子,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


  河津转花灯流行于当地僧楼镇马家堡、李家堡村,是一种民间社火表演形式,多在元宵节前后夜晚活动。“当时看到那个转灯,觉得这些人真厉害,转灯工艺是由风车仿生而来,起源于清光绪年间,是当地民间艺人根据风车原理研制而成的,起初只有单转或双转,后逐渐发展到几个、十几个、几十个花灯同时在一个灯架上转动。晚上几十人、上百人的队伍转花灯,那场景是十分震撼的。”段改芳说,那会看完人家的灯再回县城的招待所去住,那时下乡没有汽车,就跟招待所租了一辆自行车,和文化馆一位姓王的同志骑着车往村里跑。那会去僧楼镇的路都是土路,而且黄河滩地的路被车轧马踩的,变成了虚土,就跟下了厚厚的雪一样,一脚踩上去,就陷进去了。去的时候是白天,还好说,能找到比较硬的路面骑,等到晚上看完人家的转灯再回城里的时候,就闹笑话了。“从村里到县城二三十里路,又是黑灯瞎火的大半夜,骑着骑着,一不小心遇到个坑坑洼洼的地方就摔倒了。那天回了招待所都到后半夜两三点了,人家招待所的人死活不让我进去,我已经摔得从头到脚都是土,那会儿穿的那种蓝咔叽布的棉猴,早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人家以为我是逃荒要饭的。后来,还是文化馆的同志证明我确实在这个地方住,才让我进去。就那么凑和收拾了收拾,天亮了就又下乡了。”


  大约从上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段改芳逢年过节就走村串镇,了解民俗民风,拜访民间艺人,掌握了大量的一手资料。一次为了拜访汾阳剪纸艺人张庆英,她从汾阳县城骑车往返40公里,见到了这位被人们认为有些“疯癫”的民间剪纸艺人。段改芳恰恰从所谓的疯癫中看到了她内心最为“艺术”的一面,十分随性而不拘泥于章法的剪纸手法,往往能抓住作品最有灵魂的地方。段改芳在编撰《中国工艺美术全集》山西卷剪纸部分时,便将那些已经作古的老剪纸艺人及他们的作品都收录了进去。


  成就他人守护山西民间艺术


  她热忱地和每一位民间艺人交流学习,细心地收集整理他们的作品,归纳总结民间艺术者的特点和风格。几十年来乐此不疲,扎实的乡野调查走访让她掌握了大量素材,也结交了大量的民间艺人,并且与他们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太原非遗剪纸传承人王银凤谈及段改芳时说:“段老师在我心中不是一个称呼,是我内心真正尊敬的、敬佩的老师。认识老师的十几年里,目睹了老师的敬业,她带病给我们上课、写书、搜集整理资料,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对待学生、后辈谆谆教诲,毫无保留。最让我佩服的是段老师的思想,没有因一辈子做传统文化而因循守旧,她懂得与时俱进。记得2010年我和郭树林搞个展时,在座谈会上我们的剪纸作品创新与发展方向受到某些专家的非议,认为剪纸就应该是窗花的形式最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能有创新,创新的就不是剪纸了。在众多的专家和学者中,段老师对我们的理解与支持,真的让我们感动。”


  “高平绣活”传承人赵翠林对段改芳老师仰慕已久,“记得第一次见到段老师是在电视上,那时的我还不到20岁,但已经对刺绣有了极大的兴趣。电视上的段老师正拿着一顶童帽,讲山西的刺绣,我看到在屏幕的下面打着一行小字——山西省群众艺术馆段改芳,当时我就记住了段老师的名字,就想着如果能见到段老师本人就好了,就这样过了十来年,真正接触到段老师是在2012年,我的老师范素萍带我去见了段老师,当我见到满头银发的段老师的时候,两眼放光,梦想成真了,终于见到段老师了。2012年的时候,虽然我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刺绣,但真正懂山西刺绣的知识很少,就这样,段老师给我讲了很多,包括山西刺绣的历史,特有的生存环境,技艺特点……我才真正了解了山西刺绣的精彩。记得段老师说,你要想把高平绣活做好,就去找以前留下的老物件,照着原样复制下来,这样才能学习到高平绣活的精髓,就这样在段老师的不断指点下,我明确了未来刺绣的方向,复制了30多顶童帽,我的刺绣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感恩段老师让我在刺绣这条路上找到了归宿,接下来我只有不断地努力把高平绣活做好,才不失为一个国家级传承人的本质,才能报答老师对我的知遇之恩,教导之恩,成就之恩。”


  山西知名的雕塑艺术大师王云生,说起段改芳,便不由得回想起了一段往事:1994年当时我突发奇想,想创作一件代表自己技艺水平的大型作品,经过8个月没日没夜的制作,将《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的人物形象做成了泥塑作品。当年9月份山西省文化厅在太原举办山西省民间艺术一绝大展,我参加了此次展览,荣获了金奖,也在此时认识了段老师。10月份文化部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中国民间艺术一绝大展,段老师竭力推荐我参加这次展会,由于当时交通运输还不是很方便,我带着作品只能坐火车走托运,到了北京在中囯美术馆我们准备开始布展,但是当我把运到的作品打开以后,顿时傻了眼,历时8个月夜以继日付出很多心血的作品,在托运时碰碎了,一百零八个人物大部分已少腿没胳膊成了一堆废品,我傻傻地看了一会儿,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眼看第二天就开展了,我心灰意冷,准备放弃,这时段老师耐心安慰我,连饭都顾不上吃,赶快找文化部的人搬来好多屏风围成一个圈给我创造了一个安静的环境,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修复,到了吃饭的时候又给我买回了饭,从中午到晚上十一二点,十来个小时段老师一直陪着帮我修复作品,到半夜总算把少胳膊断腿的几十个人物修复好了,这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当时段老师已年过花甲,这样热心地帮助我,感激之情难以言表。5天的参展时间很快结束了,我获得了巨大成功,作品获得了大奖,一位新加坡客商以1.3万的价格收藏了我的作品。段老师的恩情及人品魅力,让我今生难忘。


  山西民俗学家聂元龙说:“段老师是山西民间文化建设工作的功臣,她倾心于民间文化工作,尤其在田野调查工作方面,几十年来始终关注山西各市县乃至乡村的群众文化工作,以及群众文化艺术现状与动态,热心支持民间艺术活动,不辞劳苦地为民间艺术提供帮助,宣传各地民间艺术成果,挖掘整理了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代表作品。注意培养民间文化艺术的传承人,吸收了许多部门的相关人士参与其中。我作为一个搞地方志编辑工作的,受到段老师影响和帮助,圆满完成了《山西通志》和《山西省志》中民间艺术与民情风俗篇章的编写。段老师对民间文化的执着以及对后学晚辈的启发与帮助,可谓功莫大焉。”


  “其实真正对山西民间艺术进行系统整理工作,主要是在退休后做得更多一些,要把工作时候的大量积累转化成一些系统性的内容。”自从退休后,讲学、培训、整理书稿就成了段改芳的主要工作。《山西民间艺术·面塑》《民间面花》《山西剪纸大观》《民间荷包》《山西民间木版年画遗珍》《中国美术分类全集》山西卷等关于山西民间艺术品类的书籍,都有她付出的心血。


  当记者问她这么多年来为山西民间艺术付出这么多,有什么收获,她说:“做一直喜欢的事情就是收获,就是满足。”


  来源::山西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