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贡”是古代朝廷的一项定制。各地官员以及各藩属国以土特产贡献给天子,既满足了天子之需,“致邦国之用”,又沟通了上下感情,所以皇帝和各地都乐此不疲。从一定程度上说,清代皇帝的生活质量与贡品直接相关。乾隆帝晚年更是刮起一股“进贡”之风,搞得整个帝国乌烟瘴气。
晚年转变乾隆帝即位之初,以拒绝进贡而闻名。刚登上皇位时,他曾下诏,说自己身在丧中,无心享乐,要求各地大臣在三年之内停止进献贡品。之后,他还下了一道谕旨,表明心迹:“君臣之间,惟在诚意相孚,不以虚文相尚。”
那么何以到了中晚年,皇帝会一反初衷呢?一是晚境顺遂;二是乾隆帝本身不是禁欲主义者,他从来都对物质享受情有独钟。十几年皇帝当下来,乾隆帝一路顺风顺水,成绩超乎预期,自信心也直线增长。事业与生活,他自认为有能力兼顾,没有必要再苦行僧般苦着自己。于是,在乾隆十六年(1751年),进贡的大门第一次被打开。那一年他首次南巡,同时当年又值太后六十大寿,皇帝下旨说,因两逢盛典,许多大臣一再要求进献贡物,以表微忱。如果他一概拒绝,似乎不近人情。因为进贡者“分属大僚,上下联情,势难概斥,伊即奏进,自不得不量存一二”。
享乐之门一旦打开,就注定只能越开越大。专制体制下成长起来的大臣,绝大多数都是揣度上心、投其所好的好手。时间不长,他们就摸清了皇帝的喜好,钟表、字画和古玉,最讨皇帝喜欢。另外,扳指、鼻烟壶、小刀等,也容易被皇帝收下。
下诏“指点”乾隆二十二年,粤海关提督李永标、广州将军李侍尧进献了一批贡品,主要有紫檀镶楠木宝座、紫檀镶柄木御案等数种。其中比较特别的是“镶玻璃洋自鸣乐钟一座”和“镀金洋景表亭一座”。这次贡品送上后不久,皇帝罕见地就贡品问题发布指示:“此次所进镀金洋景表亭一座,甚好,嗣后似此样好的多觅几件。”从此,皇帝喜欢西洋钟表一事立刻被官场所周知,广州西洋八音匣等售价因而猛涨。
至于书画、古玉,更是皇帝私人收藏库中最重要的内容。乾隆帝一生御制诗文共四万余首,其中涉及玉器的篇目即达八百余。目前故宫收藏的上万件古玉,多数是在乾隆时期由各直省督抚一级官员进贡的。他的御制诗文显示出,他经常一个人蹲在玉库里摆弄玉玩,挑出一些古玉,命人刮垢清理后,亲自评出甲乙丙级。
历代进贡在资格和时间上都有严格规定。清代成例,仅督抚有进贡之权,进贡时间也只限于三节:冬至、中秋,还有皇帝生日。而到了乾隆晚年,这些规矩都被打破了。地方上的布政使、按察使直至京中的内廷翰林也开始进贡。为了收罗民间珍藏,一些普通百姓也可以将家中珍藏通过大臣,转贡给皇帝。进贡遂成了皇帝搜刮民间珍宝的最主要途径。为了配合皇帝的胃口,一年三节的时间限制也被打破了。除了三大节,端午节、上元节、重阳节,大臣们也都可以踊跃进贡。此外,大臣们开动脑筋,集中智慧,创造出了无数进贡的新名目:皇帝出巡,经过地方,大臣迎驾进贡,称“迎銮贡”;皇帝每年去热河避暑,大臣们进贡,称“木兰贡”;大臣们进京觐见皇帝,所献贡品称“陛见贡”;皇帝提拔加恩,所献贡品,称“谢恩贡”……有时,皇帝想要某种东西,又实在没有借口,就干脆称“传办贡”。
随着老皇帝越来越失态,越来越多的封疆大吏把其他政务推到一边,集中精力为皇帝购买、制造奢侈品。档案记载,乾隆五十九年这一年,长芦盐政徵瑞进贡十五次,闽浙总督伍拉纳进贡十一次,福建巡抚浦霖进贡九次。而到了皇帝的生日,进贡浪潮更是席卷全国。每到此时,整个帝国变成了大小官员们呈献贡品的万国博览会。
滋生腐败然而,皇帝过度收受贡品,本身就是一种严重腐败行为。送给皇帝的“土特产”,几乎件件超出官员们的承受能力。皇帝喜欢那种镶珍珠的玉如意,臣下纷纷进献。当时一柄不嵌珠的玉如意值银四千两。而当时广东珍珠价格,重四分的珠子值银四五千两,重五分的则需六七千两,如像龙眼果那样重三钱的大珠竟值两万两银。一柄如意的价值如此,其他礼物可想而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精美绝伦的礼品,每一件都是民众的膏血凝成。
因为进贡之风盛行,乾隆年间的官场出现了“帮贡”一词,即有权进贡之大臣令下属帮助其“购买物件”,以“孝敬皇上”。这一新词汇光明正大,颇有凝聚全体官员对皇帝的无比热爱之义,实际上却成了贪污腐败的新方式。因为送给皇帝的礼物,从采购置办到送进大内,往往过程不公开,账目不清楚,云雾重重,机关多多。事实上,送到皇帝手里的一万两,可能意味着督抚们从州县官员那里剥削了十万两,而州县们则完全有可能从民间剥削了百万两。
事实上,乾隆晚年的数起贪腐大案,都牵出过背后的进贡问题。那些进贡最多最好最得皇帝赏识的大臣,后来多数都成了贪污犯。比如那个一年进贡十多次的闽浙总督伍拉纳勾结串通属下官员,贪污库存银八万五千余两进行私分。案发后,朝廷抄了伍拉纳的家,抄出白银四十多万两。
文字:张宏杰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