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我们一大家人还为我们的“小公主”您过了90岁大寿。您戴上皇冠,穿着细格子衬衣,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地一次又一次举杯邀我们大家痛饮。
去年冬至,我最亲爱的母亲走了。我摸着母亲柔软的银发、光洁的脸庞,想着一生都格外整洁干净的母亲,好像在等待一个时机,而无孔不入的病毒也踩稳节拍,就这样,母亲走得干干净净,安静又祥和。
看着妆奁师为您一层层系上斜襟盘扣,我一层层为您捋直一身凤凰古装,就在爸爸生日这天,您随爸爸而去,双双魂归天堂。
母亲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如果出生在我们这个年代,她绝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女主”。记得小时候,一个字不识的她却总是要求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好好读书,于是我们都成了顶呱呱的读书能手。小时候全村人的春联都出自她骄傲的大儿子之手,那时最小的我总是双手撑着下颌,守在长条桌前看姐姐、二哥为大哥研磨铺纸,大哥总是用毛笔饱蘸浓墨,一挥而就。而母亲,则熬好了浓浓的米汤,看家家户户欢天喜地接过大哥的春联,您则随他们一起在门框和春联上刷上米汤,看春联周周正正地张贴在每一个邻居门上。那是我们家家户户的年,也是我们小村子全村人的年!
1979年恢复高考不久,大哥考出了不错的成绩,通知书却被人冒名顶替。爸爸那时在城口县政府上班,天高地远,信息不通。不服输的您硬是不等不靠,奔走乡里县里,据理力争,为大哥夺回了这宝贵的机会。大哥最终进了师范,成为一名优秀的高中老师,连退休后都还被全国各地私立学校争相聘任。
那天,看着长跪在灵堂哭成泪人的大哥,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第一次您给了他生物学上的生命,第二次您给了他事业、精神意义上的生命!
那些天,我总是习惯坐在您的灵前,专心看着您的脸默默流泪,我只想多看您一眼,再看您一眼。常年侍奉在您跟前的是姐姐一家以及二哥二嫂,我和大哥只是偶尔回来,每次回来为您洗脸洗脚洗澡时的温暖还在,为您剪指甲时和您逗趣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去年6月,我们一大家人还为我们的“小公主”您过了90岁大寿。您戴上皇冠,穿着细格子衬衣,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地一次又一次举杯邀我们大家痛饮。您很少生病,记得有一次您胃出血,二哥着急忙慌,生怕有个闪失地将您背到医院,您却神奇地很快康复出院了。
80岁时,我们一家人去凤凰古城过年,您还健步如飞,说我太瘦,怕我累着了,执意要替我背包。我们一起过河时跳墩石,守在河边放河灯,外孙女心儿牵着您的手,先生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在凤凰古城洒满阳光的古城中,一起去喝茶,一起坐在阳台的摇椅里摇啊摇,一起穿苗家的衣服拍照……那个年,是如此温暖,是我们尝试异地过年的开端,从此一发不可收——阆中、抚仙湖、越南、老挝、清迈……
70岁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和姐姐一家带着您去重庆中央公园玩,您站在草坪上,一会儿像个指点江山的老干部,一会儿又像个孩子一样,随我的公公婆婆一起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60岁时,菜市场和厨房是您的主战场,每天精挑细选,青椒、豇豆、西红柿、茄子、牛肉、排骨……以一双神奇的魔法之手,每天为爸爸烹饪出各种美味,为偶尔回家的我们姊妹做一顿“家的味道”。
50岁时,您在我眼中是一个个影子——一个又粗又黑大辫子的姑娘,而我,总在有风有稻香有虫鸣的夏夜,玩您的大辫子,解了辫,辫了解;一个总在忙着推石磨、点豆花、炸豆腐的身影;一个来了客人忙着为他们端上米米红糖水的身影……
直到我40多岁,每次回家,在长长的大梯子上,远远就能一眼望到楼上您伏在窗台盼我归的身影,后来我再回家不敢告诉您确切的时间。姐姐说您会提前至少4个小时一步不离地伏在窗台等我……
每次回家,我都第一时间紧紧地抱着您,嘴里说着“幺女儿回来看您了”。您总是将我的手紧紧拽在您的手里,捂着,问我“冷不冷?饿不饿?吃了没有?回来了就好”……我总是调皮地摸着您的脸:“哎呀,我的妈妈、我的小公主,皮肤越来越好了,这么白富美下去怎么得了哦!”
每一次您的眼神在迎我也在送我,一直在窗前。每当这时候总是会想起龙应台的《目送》,妈妈用她的目光跟着我的背影走过一级又一级石阶,那长长的石阶在妈妈的眼里是否如天梯一般,妈妈也一定在等我一次又一次的回眸。
可是在送别的那天早晨,有叔伯叫我们所有儿孙晚辈,一定不要回头,让妈妈安心地走。冰冷的清晨,我们安静地互相搀扶着走在青青柏树的小道间,我的泪水决堤一般,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默念——妈妈,爸爸来接您了,在他生日这天来接您了,你们终于不再分离!
妈妈,我的好妈妈!来生,我做妈妈,您做女儿!
我知道这一别便是“永生不相见”,这一别不是核酸的“阴阳”转换,而是我和妈妈的“阴阳永隔”。
“失亲”是儿女必须要翻过的一座大山,而母亲永远是我好好生活的“坚强理由”。
文字:邓伟琼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