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烟花

　　老夏今年四十八岁，在镇上的工地里干活。他有个女儿，叫夏温慧，老夏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在女儿的起名上面他不敢马虎。

　　老夏躺在工地的大通铺上，他的位置紧贴着墙根，一到夏天就闷热难耐，再加上空气中混合的各种味道，折磨得他难以入眠。旁边工友的身下都铺着凉席，只有老夏身下是厚重的棉被，旁边的二栓，和老夏是打小光屁股摸鱼的交情，二栓把身下的凉席分了老夏一半，说是一半，其实也就三分之一，老夏侧着身子躺上去，刚好。老夏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厚本子，纸页已经有些泛黄脱落了，老夏拿胶带粘了又粘，第一页夹着几张照片。老夏过世的妻子的笑脸，留守女儿的笑脸，患糖尿病的老母亲的笑脸。老夏又想到二栓跟他说的话，他俩一起凑钱给工头买包好烟，这铺位就能换一换，对对，还有买个凉席，要不这夏天可真是挨不过去，不行，他还得留路费回去给妻子上坟，这些事等他回来再说。但写在本子上，倒也没啥大碍。

　　老夏翻开第二页，上面写着他要带回家的东西，“老母亲的胰岛素”，还有杂七杂八的物件，最后一条是“慧慧的烟花”。夏丫头人如其名，“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温慧是老夏这辈子最满意的杰作，他逢人就要说起这丫头，只是他总觉得亏欠夏丫头，所以即便是丫头要天上的星星，老夏也想给她摘下来，可偏偏这丫头什么也不要，只是打开视频的时候绘声绘色给老夏讲“爆竹声中一岁除”，她从来没见过烟花。老夏叫工友偷偷买，打算给丫头带上。

　　夏至前两天，老夏奔走在镇上的店铺，拿着本子一样一样核对，买一样给一样打钩。最后就剩下烟花、烟还有凉席。老夏回了工地，跟工头告了假，准备干完最后一点活就启程回家。老夏站在脚手架上，太阳实在毒辣，汗珠子又从额头冒了出来，他伸手擦了擦，突然觉得眼前全是重影，失重、紧张感包裹着他从二十几米的高空掉落。法医的结果是，当场死亡。算是工伤。

　　夏老太太哭晕了几次，夏丫头跪在棺材前，十几岁的丫头瘦得像山头上的野草，也是，夏丫头就是野草了。二栓叔给夏丫头收拾来了她爹的遗物——一床棉被、两身军大衣还有一个破本子。村里人前来奔丧，二栓叔忙着张罗，男人们拉住二栓，猜测老夏的赔偿金数目，又眼珠子一转，要二栓把好烟好酒拿出来，直说这不能得了那么多钱不招待他们这帮穷亲戚。好在老天有眼，恰到时宜的大雨冲散了人群。

　　慧慧跪在棺材旁，看着二栓叔拿来的她爹的遗物，她翻开那个破本子，看着她爹熟悉的笔迹，她的目光停留在“慧慧的烟花”上，泪珠子沁满了双眼，她连忙把脸别过一旁，她怕把本子弄湿，也怕让旁边的奶奶瞧见徒增伤感。

　　院子里坑坑洼洼的，一下雨便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洼，灵堂的灯是新换的灯泡，黄亮的灯光打在最近的小水洼里，细细的雨落在水洼里，落在灯光里，在接近水洼的一瞬间，雨滴碎在灯光里，慧慧愣住了，这是语文书上画的烟花。

文字：任嘉欣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