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却

　　外祖母不到五十岁就撒手人寰，外祖父一个人拉扯六个儿女，既当爹又当妈。他的四个儿子，几乎没一个争气的，兄弟之间不时发生争执，而到外头又总被人欺负。他只有一个大女儿可指望。

　　外祖父隔几个月来趟我家，并不为处理确切的事。他来，或许仅是想看看大女儿，看看我和妹妹。

　　当时我们并不太理解外祖父，觉得他来或不来，都没有激发我们一些额外的情绪。有时，我们未能遇见外祖父，他每回来，待的时间都不长，吃完母亲做的面，喝碗白开水，也就起身走了。但我们也能知道他来过，旧八仙桌上放着一对月饼，必然是外祖父带给我和妹妹的礼物。

　　只有一次，我和妹妹拒绝了外祖父给的月饼，因为我们在外祖父家没吃到肉。其时外祖父家里正造新屋，有一群木匠、石匠、泥水匠，餐桌上每餐都会上一盆肉，这是待师傅的规矩。但外祖父家那一年养的猪格外瘦小，又买不起肉，只好从我家带了几十斤肉去。这肉就显得金贵起来，母亲负责烧菜做饭给师傅们吃，每回等到师傅们吃完，自家人才能上桌。我们一上桌，母亲就将那盆肉撤下，由此，我和妹妹深感委屈，竟怨到外祖父头上了。

　　外祖父照旧从衣袋里掏出月饼，充满期待地注视着我们。我转过身去，撒腿跑开了。见我跑，妹妹也跟着跑。他的手停在空中，不知该落到哪儿。

　　往后，我们举家迁徙。每一次我们探亲后离开，外祖父都执意和舅舅们一道走五六里山路，送我们到乡里的车站。照例并无言语，但他有白煮蛋。这件事，他重复了好多年，一直到瘫痪在床，到再不能动弹。我左右手各握住一枚鸡蛋，一直要过好久好久，才会冷却下来。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