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街上的一只狗最早发现下雪的。它正撒着欢,戏逐一只笨拙疾走的鸭子,突然立住,朝天仰望,然后汪了一声。旁边两个正在说闲话的妇人纳闷,这狗,朝天叫啥啊,难道想捉喜鹊不成?便一起朝天望去,鼻翼上迅即凉凉的,湿湿的,其中一人抹了一把,先喊了出来:下雪了!
“下雪了。”这时凡在房外的人都会仰着头,高兴地说上这么一声。下雪,这可是个村庄的大喜事。田野里大片大片的麦子,都在迫不及待地等一场雪呢。
雪,扑簌簌地落,落,落。很任性,想落在哪里就落在哪里,想把谁染白就把谁染白。不像城市的雪,总是很拘谨,如果不小心落在柏油路上,很快就会引来轰鸣的铲雪车,很委屈地被清理到角落去。
屋顶白了。瓦白了。只有烟筒,依然是黑漆漆的样子,一口口吐着青烟。雪浇不灭,也染不白这炊烟。
但雪可以熄灭一位老大爷刚刚点燃的枣木烟杆,烟窝里的烟丝还没红透,一片片雪花便接连而至,任老大爷吧吧地猛吸几口,但还是灭了。老大爷只好摇摇头,笑着一声“嗨”,然后捋一把胡子上的雪——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说这雪的坏。
山村人没人会讨厌雪。雪是贵客,都喜欢着呢。
小孩子在雪中奔来跑去,扬着手接雪花。冷不丁地,一片雪花还可能钻到他嘴里去。他咂咂嘴,嗯,甜。他盼着雪越下越大,因为那样,他就能堆雪人了。雪把他的头发染成身边老爷爷的那样,也是白的了。
树成白的了,枝桠上的鹊巢成白的了。鹊巢旁站着的花喜鹊也成白的了,但它抖一下后,便又是花的了。
漫天满地都是雪。往哪儿看都是雪。鹅毛大雪。这时候的世界,是雪的世界。这时候的村庄,是雪的村庄。
雪越下越大,把大人孩子都赶到房中的炉边上,围炉听雪,说丰年。炉火熊熊,呼呼作响,把炉边人的脸都烤得红彤彤的。有来走亲戚的,原本打算要走,这时也走不了,如果客人是汉子,男主人一句:“雪这么大,别走了,喝酒!东厢房闲着呢,住下。”
“喝酒?”“喝酒!”于是,坐下,白菜粉条炖上,大口吃菜,大碗喝酒。碗与碗碰得当当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外面雪越大,屋内酒越香。
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一脚踩进去,要没过膝盖了。但雪还在下。下就下吧,怕什么呢?屋里有自家磨的麦面,一瓮一瓮的;自家种的白菜,在墙角满满一大堆呢。酒更不用说,自家瓜干酿的,一大坛。就算大雪真的封了门,又有啥怕的呢?
吃吧,喝吧,就让雪下吧。雪一层一层地,把村庄包进一个洁白的梦里。等人们从梦中醒来,一睁眼,眼前就是春暖花开了呢。
出处:曹春雷
来源:山西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