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常常想起,63年前我家拍摄全家福的往事。那时拍全家福有隆重的仪式感。我家除了父母外,有三个小孩,排行是姐、兄、我。那时爸爸是国际海员,在某国轮船公司的货轮上工作,航线只停靠东南亚、非洲还有欧洲的港口,不经上海。
1959年,爸爸思乡之情与日俱增,很想6月回上海与家人团聚,而且叮嘱妈妈再困难也要给每个孩子准备一套新衣服,拍张全家福。近十年没见爸爸,大家忙着用石灰水刷白了墙,妈妈把舍不得用的床单浆好,籼米换大米,想方设法积攒点白面,为爸爸包点三鲜饺子……爸爸准备取道香港过深圳,坐火车回沪。全家用翘首以盼来形容,也不过分。
妈妈是不识字的小脚妇女,没工作,仅靠爸爸每月汇来的一百元港币生活,隔三岔五还要给老家奶奶寄点钱。我至今还清楚记得当时这钱只可兑换人民币42.7元。妈妈简直可以说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们读书,学费全免,爸爸的微薄工资仅供家用,有时还会寅吃卯粮,哪还有余钱为三个孩子做新衣,妈妈为了却爸爸的心愿,平时省吃俭用,有机会还打个短工。她听同乡说,黄浦江边的鱼市场,需要晾晒黄鱼鲞,计件工资,但妈妈个子矮矮的、瘦弱的,还裹着小脚,每次要背十几斤重的鱼筐,怎么能跟那些大手大脚的上海阿姨相比?但是妈妈硬挺过来了。事后有位上海阿姨对我讲:“小脚姆妈老吃得起苦,简直在拼命。”
我们三人的新衣终于备好了,等待是漫长也是幸福的,就在原定爸爸来沪的前十天,收到他的电报:暂不回沪。此时,妈妈眼眶湿润了,姐姐呜咽了,我和哥哥静默了。事后才知道,老板不准他回来探亲,否则,停生意。那时国外海员失业比比皆是,爸爸舍不得这份工作,咬咬牙,不探亲,他回家计划作罢,但要我们拍上海的全家福。那天,我却因为踢球把这事给忘了,连新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被姐姐拖到照相馆。妈妈坐在中央,我最小是老疙瘩,依偎在她身边,兄姐分立两边。由于我玩兴未尽,有点不高兴。这张全家福中,定格着我,一个尴尬的面孔,后悔至今。爸爸空缺的全家福,不免有些遗憾。
爸爸收到来自妈妈的全家福,他依然高兴万分,把它镶在精美的镜框里,放在床头柜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大庆前夕,妈妈收到一封英国伦敦港发来的大信封,是爸爸的来函,里面有一张大照片,不过是一张拼图的翻拍。爸爸把站在妈妈右面的哥哥剪开,换上让朋友拍的他的坐姿照片,粘在妈妈身边,然后把哥哥剪影贴在边上,再拍摄一下,爸爸的全家福就呈现在我们眼前,家中顿时寂然,大家泪目,此时无声胜有声。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