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假时光

　　我最初对麦收的记忆，是在八九岁的年龄。那时，村里还没有收割机，每当麦田在热腾腾的风中荡起金色的波澜时，我们也就迎来了忙碌的麦假时光。

　　农村的孩子多数都喜欢漾着麦香的假期，而我却一点都不喜欢麦假时光。因为我害怕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晒；我害怕麦芒隔着衣服扎人的刺痒劲儿；我害怕打麦场上扬起的颗粒和尘屑，弄得人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所以，每逢麦收，我就浑身发软没力气。用我娘的话说，一提下地干活，我就像没了骨头一样。

　　可是，即便如此，爹还是照常给我们姐弟仨派任务，就是把家里那块种了小麦的自留地，分给我们仨去收割。人家的自留地都是种菜种树种豆，而我家的自留地年年雷打不动种小麦。我觉得，爹这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于是，我就故意找借口从自留地里溜回家，趁机偷吃些东西，又或者偷偷看上两眼黑白电视，听到门外路上有大人说话的声音，就赶紧装头疼往床上一躺。爹娘看见了，也不说什么，但是姐姐和弟弟却不依不饶，他们各自摊开被镰刀磨得起泡的手心，围着爹娘告我的状。我在里屋听着，心里暗暗窃喜又逃过一劫。

　　转眼，又是一年麦收时节。天刚蒙蒙亮，爹娘就喊我们起床去自留地割麦。爹看着我磨磨叽叽的样子，就让我去村庄东头鱼塘上，给住在那里的外公传口信。他说，让外公不要着急地里的活，他和娘忙完大田，后半晌就过去割鱼塘四周的麦子。我一听是这样的美差，脚步顿时轻盈起来，欢快地朝外公家跑去。此时，70多岁的外公外婆，正佝偻着腰身，在池塘西边的麦浪里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我小心地避开扎人的麦茬，走到外公身边。对于我的突然造访，他们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我。我看着他们满脸的汗水，在岁月雕刻出来的千沟万壑里滚滚而流，忍不住生气地说道：“爹都说了，让你们不要着急，他们忙完大田就过来收这儿的麦子。可您二老都快割完了，我回去咋和爹交代呀！”

　　外公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淌下来的汗水，说：“你小孩家哪知道‘麦收九成熟，不收十成落’的道理。再说，你爹娘连日来也是累得人仰马翻，脚不沾地。昨晚月亮头，照得地里明晃晃的，我和你婆睡不着，就干脆来地里干活了。你赶紧回去吧，不要光想着玩儿，给大人搭把手帮帮忙。趁着晴天朗日，把麦子收到屋里，我们才好有白面吃。”说完，外公蹲下身子，一声不吭地拿起镰刀忙碌起来。眼前的情形，令我十分愧疚。我想，我不能再偷懒耍滑了，应该给大人帮帮忙了！

　　如今，我离开家乡已多年，外公外婆也离开我们很多年了。但每年到了麦收季节，我时常会想起那晚月亮地里割麦的外公外婆，还有金色自留地里，忙碌的小小少年……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