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与抱

　　我在学校工作，那天进校园，远远看见初中部教学楼拐角，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躬身背起高她许多的儿子，闪身进到楼内。我一惊，想起自己早已背不动将近1.8米的八年级儿子，这女人，如何有这把子力气？

　　儿子降生之初，我惊异于他的小。儿子渐渐长高，小学时，偶尔好玩，让我趴到他背上。初时，我需借势向上一跃，因为他压根撑不起我；后来跷起腿，两脚勉强离地，他能背着我走一两步；慢慢地，他可以背着我走段距离。如今，他个子很高，脊背虽然窄瘦，背着我绕圈已是轻而易举。

　　我依然会拥抱儿子。这个年纪，他时常和我、他爸以及身边人和事冲撞，布满痘印的脸上偶尔纵横泪水，已经变声的嗓子大力嘶吼。这时，我会抱住他，他将头歪在我肩上。我感谢这样逼仄的拥抱。因着20多厘米的身高差，我的怀抱早已盛他不下，但至少，在那一刻，他愿意将心灵的门向我敞开。

　　我只被有限的几面背背过。小时候，爸爸接我从奶奶家回来，常走夜路。黑暗包裹我俩，在这面背上，我什么也不惧怕，也无需惧怕。

　　师范毕业后，回小镇工作，依然和父母一起生活。某次，我将凳子摞在椅子上取高处的东西，脚一空摔下来，小腿立时流血。还处壮年的母亲背起我，将我送到医院。她的背，当时那般厚实有力。出嫁那日，弟弟背我上婚车，他特意穿件红T恤图个喜气。2021年，他的生命永远定格于35岁。我婚后，他常年在外地工作生活，偶尔回老家，多带着不甚愉快的记忆。他背我出门那天后，我再不曾和那具结实的身体有过任何接触。不曾拉过他的手、抚摸过他的头发，直至他变成一抔骨灰。我大他四岁，有时候想，如果我爱他更多些，拥抱他，听他诉说心中痛苦，或许，他不会离开。曾经听妈妈说过一段见闻。医院里，七十岁的老母亲让五十岁的瘫傻女儿伏在背上，一步步练习走路。老母亲精神健旺，总对别人说：“我不敢病，不敢死，我死了，闺女怎么办？”

　　比较抱与背这两个动作，抱，更多出于爱意。而背，有更多责任在里面。相爱的年轻人也会有男生背女生玩闹的瞬间，但哪里比得过他们相拥的时刻长久？背，需要更多气力在里面，动作有些狼狈，体感也不舒适，却切实有用。背，更多是不得已而为之。小个子母亲能背起受伤的儿子上楼，我亦想，如果吾儿受伤或者遭遇危险，我一定也可背起他，因为，那时身体里会升起名为“母性”的力量。若有天，我与那女人已然衰朽，儿子们需背上我们才能出门，这时，又轮到他们不得已了。所以，多多拥抱吧，像永远不会成为别人背上的负担那般。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