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海

　　他没见过真正的海，只是无数次听她说起过。她生在海边，天天与海打交道，是海的女儿。“大海，是让人心静的地方，看到它，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将来我带你去看海吧。”她不止一次这样说。

　　她，一个来自海滨城市的女孩，怎么会看上一个山里娃呢？他问她。她低声轻笑，看到你脚下的土地了吗？你和它一样，朴实敦厚。他也笑了，觉得未来无限美好。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说，我要回去了。家里不同意我们的事，让我马上回去。和我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海，你敢不敢？她盯着他。他沉默了，内心一阵波涛翻滚。他真想和她看一辈子海，可一想到彼此的差距，想到她高高在上的父亲，他退缩了。还有，他是山的儿子，他的根扎在石缝和泥土里。就像她必须回到大海的怀抱一样，他也离不开他的大山和土地。她哭了，泪很咸，就像海水。他默默立着，如一尊泥塑。

　　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就来找我。记着，有海的地方就有我。于是他们就分开了，彼此再无音信。

　　时间静静流过，他守着土地和大山，身体一天天僵硬老去。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携着记忆彻底消失在土里，他已隐隐嗅到了泥腥味儿。

　　有一天，他无意中翻看一本书，看到了那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与海有关。他被触痛了，泪水滑到嘴边，咸咸的，他想起了海。那个故事在脑子里涌来涌去，记忆复苏了，发芽了，一切都鲜活起来。他灵感迸发，突然想做点什么。他让侄孙女教会他用电脑、上网。他在网上订购了一批海水，一共六瓶，每瓶1.6升，价钱恰好16元。一切都是天意，他觉得很吉利。下好了单，他兴奋起来，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一片汪洋。

　　海水终于到了，却是白色的，还有点儿混浊，与想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他怀疑是假的，无论怎样讲，海水都应该有颜色吧？不是都说蔚蓝色的大海嘛！他尝了一口，马上吐了，苦、涩，还咸。他信了。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锅、蒲扇和柴火，将海水倒入锅里，开始点火。想想，好像还缺点什么，他又打开音箱，找出一段音乐播放着。那是一首有名的箫曲——《秋思》。水开了，他的心也沸腾了。三个小时后，水终于烧干了。他闭上眼睛，眼前呈现出一片干涸的海底；他睁开眼睛，锅底是一层厚厚的盐，有些乌灰，就像他一直以来的生活一样。他抓了一点儿放在手里，仿佛攥着故事的结局。他久违地笑了，笑容却又凝固了——他忽然想起，自己买的是青岛的海水，而她的家在另一座城市。他的心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入海底，他决定重新购买海水。他按着她所在的地址筛选搜索，没有。又换了网站，依然没有。他突然有了新的打算，一刻都不能等了。我想出去转转，看看大海。他对家人说。他已不再年轻了，常年的劳作，身体衰败得像台报废的机器，走几步就要歇半天。海太远了，到附近有湖泊的地方看看吧，否则身体吃不消。家人说。不，我要去看海！他大声说。他的目光穿过大山，耳边响起汹湧的涛声。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