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如光的幸福

前几年，我的新房要做很多柜子，朋友推荐一位叫老张的手艺人。第一次见老张和他妻子时，是在一个炎热的晌午，一树的蝉鸣高歌着盛夏，斑驳的树影下，两个五十来岁农村模样的人，左顾右盼地张望着。我关好车门，缓缓走来，两个人喜出望外，满眼闪着欢喜的光。
　　

在详细沟通后，老张当场拿出了尺子，绘制图纸。他做得丝毫不差，说话也极有分寸，处处透着一种体面与自尊，我想那是他的专业，也是他的骄傲。
　　

很快，两个人就投入到了“战斗”。在一堆木板旁，老张手艺娴熟，动作如行云流水，只见他头也不抬，妻子就知道他要什么工具，一会儿是螺丝钉，一会儿是大锯，一件件工具、零件，被妻子准确无误地递过去，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有一刹那，我恍惚觉得妻子递过去的是一件件相濡以沫的“幸福”。
　　

我惊叹着两人的默契，而老张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哎，马马虎虎吧！她身体不怎么好，就一直跟着我打下手！”一旁的妻子腼腆一笑，默不作声。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妻子，这位身穿褪色碎花上衣，有着鹅蛋脸、很好看的大姐，竟是聋哑人。此刻，阳光透过树叶，顽强地、有力地打在地上。
　　

几次见面后，大家渐渐敞开了心扉。有次我要离开时，老张妻子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俺家老张说话直，脾气大，你别跟他一样。他要求高，肯定能做好，请放心！没办法，被我宠坏了，谁叫人家有本事呢！”我心里暗暗地想，怪不得每次见大姐，她脸上总洋溢着崇拜与满足，如沐春风般的明媚！遇见一个美好的人，总想着要变得像他一般耀眼而不断努力着。我想，爱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彼此都变得更加优秀！
　　

五年后，隔壁邻居也要定制柜子，我再次联系了老张。老张一口答应，第二天一早便赶来了。明显，老张苍老了很多，岁月爬满了脸上的沟壑，仿佛小刀精密刻下的，一如他的手艺。当我问起那个爱笑的大姐时，他眼里闪着疼惜，叹息着低声说：“去年查出她头里长了个瘤，位置不好，手术动不了。现在做家具，远的地方我都不去了，一天三顿还要喂她，我好好护理着，但愿她能好起来！”
　　

忽然，老张掏出手机，神情满是欣喜，高兴得说：“你看，她前天笑了，我抓拍下来了！”我拿过手机，仔细端详，手机上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像她之前的样子，像一朵枯萎的玫瑰。我强忍着泪水，一阵阵酸涩涌上来。
　　

“你看，这张，她用力写的字：耀眼如光，我要努力！你看，她在大口大口地喝粥；你看，她眯着眼晒太阳；你看，她在笑啊，多好看……”老张一张一张滑动着照片，为我专注地展示。顷刻间，一股耀眼如光的爱在我心底悄然怒放，我感叹着大姐虽为聋哑人，却在努力聆听世间最美的天籁；虽身患重疾无救，却能铿锵有力地吃饭；虽已如枯萎树枝般，却盎然地抬起头，迎接每一个蓬勃新生的朝阳!那股劲儿分明是不愿落在老张身后，毫不松懈地努力活下去啊……
　　

这时，一阵风吹乱了老张的头发，一大半已变得斑白。他笑着，阳光闪烁。他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沉着、从容、骄傲的木匠工了，他变得简简单单，有点像个孩子。

出处：任丽曼

来源：山西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