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丰元出生在一个贫穷的乡村里,食不饱、衣不暖是他生活的底色。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切呈现出崭新的面貌,他也想做一个祖国的新人,便积极参加了夜校的学习。后来,乡政府要组织民兵,他自告奋勇就加入了其中。组织上看他幼时上过3年学,又有参加识字班的学习经验,就推选他担任排长一职,并发了一支折腰手枪。那一年他15岁,第一次摸到了手枪,冰冷、轻巧,又不可小觑,他很珍惜,把它当作宝贝。
1951年年初,全国上下开始动员青壮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时任民兵排长的他,心里觉得既然自己还算是个“小官”,就应该起好带头作用。1951年5月15日,他和乡里的11个人一起,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参军后,他们就被派到了大西北,当时他在三军九师二十五团三营九连当战士。1952年年底,部队改编,一军和三军合并,他所在的二十五团撤销了,整编到一军的七师二十团,他也调到了团部的警卫排当战士。1952年11月底、12月初,党中央动员号召抗美援朝。原先在朝鲜的部队不动,从国内再调过去5个军,他们一军便是其中一支。他们从甘肃出发,坐了7天7夜的火车到达东北,到河口改装苏式装备,训练了一个月后,又乘火车从通化入朝。当时,国家的空军力量不够,火车白天是不敢走的,会受到美空军的攻击,只能钻进山洞,靠着山洞的遮掩隐藏起来。山洞里空气不流通,闻着难受,他们就钻到山上的丛林里,扑打干净雪,就地铺张油布休息。等到了晚上,再坐上火车前进,一共走了3个晚上。火车行进到离前沿阵地不到150公里的地方时,火车不能开了。他们下车步行,一晚上要走40公里。他身上背的东西,加起来有80多斤重,累到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睡着了。直到“咣”地砸到前面人的背包上,才迷瞪着醒来,继续走。
1953年的4月25日,他们上了前沿阵地。在这里,他经历了人生的几次争分夺秒、生离死别。
前沿阵地是从山的北边打个洞,和南边的战壕连在一起。洞的两边打几个“猫耳洞”,供士兵休息。他躺的地方,除了他还有两个战士。第二天五六点的时候,天色似亮非亮,敌人发现他们换防了,当即给了一个下马威,用炮猛轰他们的阵地,声音震耳欲聋。当时,副班长带着一个火箭筒射手,到阵地最下面放暗哨,剩下他们6个人守着左右100米的阵地。班长大喊:“刘丰元快起来!”他一个翻身坐起,心急火燎地叫醒身旁的俩人。3个人挪到坑沿,一排炮弹正好打过来,头顶塌了,石头土把他们3个人推到床下1米多。如果他们仨晚起来两三秒钟,一下子就会被坍塌的土石砸死。
班长说:“刘丰元,你带人出去看看。”他叫上人,准备一块儿到南边的战壕打探情况。他们5个排成一排,他走在第二个,离坑道口还有大概十米的时候,隐约看到外面闪烁起了亮光。突然“咣”的一声,前面坑道全塌了,要是走得快上两三秒,土压住的可就不是地面,而是他们了,他赶忙把第一个战士从土里拉了出来。
前后不到20分钟,因着快了和慢了的两三秒,他捡回了一条命。
和时间赛跑的事情,在他身上接二连三的出现。白天,敌人炮轰阵地,战壕都快要被打平了。晚上他们出去站岗时,便一边站岗,一边修理战壕,跪在战壕里,拿十字镐挖土。等土堆到快到腰那么高的时候,再把土往外弄。有一回,他挖了一截,正准备站起身时,上面一块塌了,落下的土一下子就把他胳肢窝以下的部位全埋住了。他一动也动不了,另一个战士离他有几十米,他抄起石头朝对方扔去。那个战士听到声音后忙跑过来,惊奇地问:“你怎么埋在这儿了?”他无奈地说:“你赶快叫人把我挖出来。”经过大家的努力,他终于得以从厚实的土堆下安全脱身。
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让他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之余,也得出了一个结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长生不老,但是什么时候死,因什么而死,死在什么地方,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很多当下的反应,都是根据形势做出的判断,由不得自己。
1953年的五六月份,中央下令,他所在的一军向敌人进攻,当时的口号是:打好出国第一仗,向党的生日“七一”献礼。进攻策略是这样的,准备进攻哪座山,就提前在山底下挖洞,放进去粮食、子弹、手榴弹等,战士们也一并住进去,这样的安排是基于我军擅长打夜战的缘故。正式进攻的时间一般在晚上7点,进攻前20分钟,他们先拿大炮轰击敌人。志愿军的炮不多,平时他们常听到敌人的炮声,听不到自己的炮声。但我军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当时要求,敌人的阵地,平均两平方米要落一发炮弹,根据敌人阵地的大小和他们参与作战的炮的数量,最后算出的结果是一门炮在20分钟内要打出70枚炮弹,也就是说半分钟就将近1发。这时候就能看到,他们的炮阵地一片红光,单发炮弹“咣咣”的声音早已被淹没,汇聚成似闷雷的“轰隆、轰隆”。他离炮阵地的距离比较近,炮弹就从他的头顶飞过,震耳欲聋的“轰轰”声不绝于耳。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7月27日,停战谈判成功了!停战的当晚,领导叮嘱他们,晚上10点之前,部队务必提高警惕,千万不能到处跑,防止敌人在最后关头反扑。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防止被误伤。时间越是临近,敌人的炮弹声越是鲜明,最多的时候他看到一架飞机带着二三十颗炸弹,过了军事分界线,疯狂向下投掷,根本不管底下有没有人。他站在山坡上,眼看着“咣咣咣”,炸弹被扔到了临津江里,炸起来的水花足足有七八米高。过了20分钟,江面稍事平息,又飞来了一架,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那会儿他还纳闷,不明白美国人为什么要把炸弹扔到空无一人的江里,后来才知道,是美军要在停战前将炸弹处理完,所以抓紧时间将炸弹都投向北边。
停战以后,新划定的非军事区需要双方派出一定的民政警察来维持治安,非军事区内不能有百姓和部队。当时由师负责组织民政警察连,在全师1万多人里挑七八十个干部战士,抽调的标准是:第一,政治坚定(党团员);第二,军事过硬,打靶、打枪准;第三,身高在一米七以上;第四,五官端正。上面的四条刘丰元恰好都符合,就从警卫排调到了民政警察连。
7月30日,部队撤回到了后方,他所在的民政警察连则在8月2日进入了非军事区。刚进去时的场景至今让他记忆犹新,里面什么都没有,荒无人烟,只有他们几个民政警察。山上臭得不得了,那是死去的敌人尸体在暑夏散发出的臭味,在空气中四处弥漫。除了臭,另一件恼人的事情就是蚊子,个头奇大无比,咬得人疼痒难耐,恨不得抓破皮肤。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有住处,便在晚上拿油布在地上一铺,地当床,天作被。
后来,他们在非军事区盖起了草房。晚饭后,巡逻前的半个小时,他们就聚在一块儿聊天,说歇后语,对对联,讲故事。
夜里冷,他们通常烤着木炭聊天。有一回,木炭盆突然就爆炸了,一个通红的炭渣子径直飞到了一名战士的脖子上,登时就鼓起来个大包。他们还奇怪,怎么炭火会炸了?仔细一看,原来是木炭盆下面的土里混进了一颗子弹,烤到一定的热度以后,子弹爆炸了。
说到子弹。战争结束了,子弹的痕迹却并没有消失。他们在非军事区巡逻,光是在敌人占过的山头捡子弹,子弹就已经多到能拉一汽车。休息时,他们“因地制宜”玩子弹。闪光弹能闪出彩色的光,他们就把它掰开,两个子弹头对在一起,点着火,闪光弹就会亮起来,很有意思。有一次班长拿着照明地雷,琢磨怎么才能让它发光,结果手里的地雷突然着了,火焰有1米多高,被吓得够呛,赶紧拿铁锹压好这个“大家伙”,四五分钟后,铁锹都被烧化了。
截至1953年年底、1954年年初,民政警察连已经在非军事区待了将近一年,师部决定将民政警察连解散,换上侦察连,原来的民政警察连人员各回各单位。结果上面看他干得不错,又把他留了下来,调到侦察连,这样他又在非军事区待了一年多。
1954年8月,上级通报近期南方要派一批特务越过分界线到北方来搞破坏。在他们班值勤的区域内,贵湖洞村的东北高地有一条南北通行的山沟,于是班里派他和副班长在此执行潜伏任务。每天晚上9点,他们就走到山沟中间的一个小山包,将雨布铺在地上,头各朝东西,一动不动地趴着,也不能说话,密切监视着周围。对一个19岁活泼好动的青年来说,一两个小时的滋味就已经不大好受了,趴上六七个小时,难受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有时天下起蒙蒙细雨,沟里的萤火虫漫天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有时突降大雨,他们便把雨布的另一半盖在身上。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恶劣天气,都坚持到天亮前的四点半,再离开哨位。
凭着坚强的革命意志和坚定的信心,他们连续趴了数个晚上,后来,一直未发现异常现象,潜伏哨便撤销了。
1958年,刘丰元回国,在朝鲜一共待了5年零10个月。和第一批入朝的志愿军相比,他无疑是幸运的,面临的战争环境、配备的军事武器都好了许多;和在战场上付出惨痛代价的战士相比,他也是幸运的,没有未能痊愈的重伤,四肢健全,身体健康。
他知道,如今,他能够安然地怡享晚年,靠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祖国。现在,刘丰元想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故事讲出来,让更多的中华儿女了解到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看到祖国的艰难与辉煌,品味民族的烽火和荣光,这就是他最大的使命和责任。
杨睿姝
(此栏目内容节选自三晋出版社新书《战火中的青春》)
来源:山西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