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我奶,经媒人撮合,按当地风俗,拜堂成亲。回门的路上,大吵一架,谁知这一吵就是六十多年。
那年冬天,我姑把我奶接到了上海带外孙。我爹则把我爷接到了北京带我。
“老头子哎,我这哪叫带外孙啊。”我奶抱着电话开心地对我爷说,“我都来上海了,他们还要找保姆带金铃,这就是钱多没地方花。还别说,闺女和女婿真是孝顺,给我穿得像大闺女,还经常带我满上海溜达,吃这喝那,真没白疼这闺女。”
“他娘,儿子媳妇别提有多疼俺。”我爷也抱着电话笑呵呵地说,“光叫我吃好的穿好的,还花钱叫我学二胡、唱京剧,陪我到巷子里转悠。说是怕我在家孤独,都大半辈子了,还怕什么孤独?也不知道省钱。”
转眼半年过去了。我爷打电话对我奶说:“这些天老上火,走路腿脚不好使,也睡不好觉,心里像长了茅草。”我爹看我爷瘦了一圈,心里着急,请假带我爷到京城几家大医院检查,钱花了不少,药吃了一堆,就是不见好。我奶也对我爷说:“我睡觉就做梦,吃饭饭不香,一脚踩不死蚂蚁,掉了魂儿一样。”我姑看到我奶没精打采,走路没劲,病恹恹的样子,心里不踏实,就带我奶去医院检查,结果什么病也没查出来。花了钱,我奶心疼得牙根儿酸。
我爷听到我奶说话软绵绵的,知道她是病了,就冲着电话发火:“你是怎么弄的,黄土都埋到哪里了,还不知道?整天跟小孩子一样,就不让人省心,都照顾不好自己,能带好外孙吗?”
有一天,我姑问我奶:“娘,你到底想啥呢?”我奶想都没想就说:“我就想你爹!”
我爹知道我爷半夜睡不着,拿他没有办法,就问我爷:“爸,你说你,天天不睡觉,到底想什么呀?”我爷把手里的《西游记》一扔,骂道:“臭小子,老子想你娘!不能吗?”我爷骂得我爹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我爷我奶怕我爹我姑笑话,才忍着彼此的思念和牵挂,无声无息地待在相隔几千里的北京和上海。
我爹和我姑商量,决定把我爷我奶送回淮源。刚回到淮源,我爷就打赤脚下地干活儿,晚上回到家,看到我奶忙得像陀螺,一进门,就扯着粗大的嗓门儿发火:“你看你,就是命贱,一点儿都闲不住!”我奶听了,没觉得一点儿受屈,反而笑呵呵地说:“就你命金贵,就你能闲得住,不要跑去种地啊。还有脸说我呢?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