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棵老槐,高过屋顶,粗过水桶,树冠大到整个小院都在它的笼罩下。这棵老槐,是父亲小时候亲手栽种的,屈指算来,树龄已逾60年。
平日里,一大家子,在树下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但却似乎感觉不到老槐的存在。不过,对于这种集体无意识的忽视,老槐好像也并不在意。
一年之中,它只是在早春时节,刷一下存在感。
阳春三月,繁花满树,一院清芬。
那些花开的日子,老槐一改往日的暗淡,变得明亮起来。一树细细碎碎的小小花朵,仿佛无数只细小的眼睛,微风吹过,眨呀眨的。
可是,这样的日子大概只能持续10多天。一年365天,绝大部分时间,老槐是沉默的,就像我惜字如金的父亲。
父亲不善言辞。小时候喜欢听故事,便缠着父亲讲故事。身材高大,当过6年兵的父亲,只会说一句“红军那会儿爬雪山过草地”,然后就再没下文。
年幼不懂事的我,撵在父亲屁股后面,一直追问:“后来呢?后来呢?”每每这时,被逼急了的父亲会红着脸说:“让你妈妈讲,你妈会讲。”
后来,我们便经常拿这句话来揶揄父亲,当着他的面,大声喊:“红军那会儿爬雪山过草地。”
父亲听了,“嘿嘿”一笑。
不会讲故事的父亲,干起农活来,可是一把好手。春天摇耧种谷,夏天打麦场上扬麦,秋天赶牲口犁地、耙地,这些高难度的农活,于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他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这边刚放下锄头,那边就拿起了箩头。忙完了农活,就帮着母亲做家务活,挑水、扫地、炒菜、做饭……他扫的地,特别干净;他炒的菜,真香,我们都爱吃。总之,没有他不会做的,没有他做不好的。
再后来,父亲经营起了一间工厂,就更忙了。
有父亲的操持,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容易,不愁吃穿,也似乎从来没缺过钱花。
母亲在小院中养了很多盆花,还搭了葡萄架,时不时还会哼唱几句上党梆子。她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日子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涟漪。
我也一直认为,日子就该这样过,别人家的日子也该是这个样子。
成年后,当我成为父亲,当我看过太多别人家的糟乱日子,回想起这些往事,我终于想明白,原来那些岁月静好的日子,都受惠于寡言的父亲。
父亲就如同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我们只是在他的荫庇下,风平浪静地生活着。
人间不是没有风雨。不过,刮风下雨的时候,那棵老槐巨大的树冠就如同一把巨大的雨伞,遮蔽了风雨,小院中的风雨便小到了无。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