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爸爸忽然说:“老头子今年状态不太好了,最后想穿回军装。”我妈打开手机,搜出一大堆老军装。最终买了一套87式的绿色军装,一双不含橡胶的老北京布鞋。这是爷爷的寿衣。
得知情况后,我在回北京前赶去探望爷爷。爷爷快93岁了,眼睛看不清,耳朵还能大体听见,他能起床走动,甚至能给自己下面条。只是,身体的零件不可抑制地缓慢停滞,于是分不清时间,感受不到饥饿。所以他经常半夜醒了,给自己下面。
而真正让我意识到“死亡并不只是悲伤的离别”的,是爷爷身上发生的另一件事。爷爷说,他现在常看见一座山坡,“不知道你们看到的是不是这样的,反正我看到的,这里是一座大山坡。”他对着面前的大纸箱子说,“山坡上有时候是空的,有时候小鸟在飞,有时候一些碎石头轰隆隆地往下滚动。”他指着面前的床角,手划出一条上上下下的弧线。他却感觉眼前的不是床,而是山,偶尔还有人跑来跑去,站在对面。“怪了,只有中间这个山包在动,旁边的不动。你看,它又在跑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有时想,会不会你们年轻人也看得到这些东西?”说着说着,他忽然惊讶:“你看,树长出来了,好几棵。上面还有条河,一片大水沟子,哗哗往下流水。”“现在是大水潭子,一直在变。哎哟!我天……你们看到了吗?”听着这样的描述,我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松弛。我笑着接话:如果我们能活到九十多岁,可能就会看到啦。
原来在生与死的夹缝之间,还会摩擦出这样一个因残缺而浪漫化的世界,像对死亡的预习。爷爷的肉体还停留在这里,眼前的半个世界却仿佛已经提前上至天堂,不在区区人间了。临走前,心底对于“最后一次告别”的沉重感好像被那片不知模样的山坡与河流冲散了。我抱了爷爷两次,紧拥在一起,跳舞般悠荡了很久。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