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踏实

　　三舅的手一伸，三妗子就把倒满的茶杯递过来。三舅喝一杯，三妗子给倒一杯。如今三舅的手伸出去，再没有一只手让他握住。三妗子弥留之际，一次又一次地把枯瘦的手哆哆嗦嗦伸出来，三舅的手迎上去紧紧抓住，久久不松开。三妗子的手就在三舅的手里慢慢变得冰凉。

　　三妗子说老运河边上那么多植物都能当茶喝，天然野生，还取之不尽。她采来竹叶、蒲公英、银杏叶、葛根、大蓟，洗净，沥水晾干，冰箱封存。喝的时候取出一小撮放进陶壶里烹煮。那些叶子虽然形状各异，其实很难区分，但见水亲，烹煮后原味尽显。

　　三舅开始喝不惯这样的茶，那些味道生出万千毛刺似的，舌尖和喉咙被刺出无数毛细血管样的印痕，在抗拒着的口齿与沙砾般的味道摩擦中，他逐渐顺从了。三妗子颇得意地说这茶就三舅降得了。

　　三妗子离开后的大多数日子里，三舅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躺椅里眯眼晒太阳，偶尔睁眼四下望一圈，折起身尝一口茶，又眯瞪过去。有时候三舅折起身就不再躺下去，啜一口茶，剩下的时间只好用来发呆、沉默和忧伤。他双手托着茶盏，手却莫名抠紧了，仿佛一松手茶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透亮的茶水陪伴着三舅拥有着素静的时光。三舅说，从此喝茶是一个人的事了。

　　一个人啜茶让三舅模糊了季节的边界，未有察觉般地失去了对季节准确的把握与分辨。他静静地对着茶发呆。茶或许是一道密语，幸好有茶相伴着，有大把的时间心平气和而缓慢地与岁月达成和解。三舅伸出手去，莫名地停在半空。他是想抓住那只苍老枯瘦的哆哆嗦嗦的手！他手指并拢攥紧了，半天不松开。三舅低声说迟了，迟了。茶杯已空，盛满了月光，像个窥视者。三舅松开手，收回来，把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脸上，许久。他长叹一声，起身进屋。这夜三舅睡得踏实，让三舅入睡的不是那些茶的味道，而是拥有三妗子的每个梦。

文字：张 侗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