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第一次找我借钱,是1987到9月,我被分配到县医院还不到一年。那天,我正在值班,就接到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邻居向有田抬石头时腿被砸断了,在我们医院,但钱没带够,叫我借六百元给他。那是我近两个月的工资,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此后,父亲找我借钱的次数多了起来,都是帮那些找我看病的老乡借的,一样都是电话上安排。没几年,就上万了,害得我有时请念白吃饭都得找朋友借钱去。那时,我正和念白正在谈恋爱。
让我更恼火的是,他们借了钱,一直不还,甚至连句话也没有,好像从没借过似的。父亲却说,钱肯定会还的,只是早晚而已。我说,“你别再给我打电话,我再也没钱借了。”我忍着怒气说。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和念白结婚时,我们买房欠下了十多万元的债。婚后,每月都得拿出收入的大部分去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有一天,刚吃过早饭,父亲就来电话了,说二叔在我们医院,钱不够了,叫我借两千块送过去。“这么多啊?叫他们找别人吧。”我没好气地说。“能找别人还找你呀?你读书的时候,二叔二婶经常帮我们家干活儿。现在他们有难了,你能见死不救吗?”“好吧,好吧!”我只好硬着头皮找朋友借了两千元。
钱送过去后,我怒气难消,打电话再次提醒父亲,“从今以后,你再打电话,我可就不接了。”父亲说,“不会了,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月底时,念白不见奖金,知道原因后,顿时恼怒,“你还在打肿脸充胖子,不把这个家搞垮你不甘心!”
半年不到,父亲又来借钱了。这次是亲自跑上门来,“这次是你二婶病了,住院还差三干块。”
“三千?上次借的都没还呢!”我愤怒了,“算我求你,这次真是最后一次了。”父亲眼巴巴地望着我,害怕我说半个“不”字。我长叹一声,“好吧。最后一次了!”但我很担心父亲说话又不算数。
此后,直到父亲去世,他也再没找我说过借钱的事。父亲是病逝的。临终前父亲拿出两万块钱给我,“这是你们这些年来给我和你娘的钱,你娘一直管着,存的是定期。你拿回去用吧。那些借了钱的,他们愿意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别去问。”
父亲丧事期间,那些曾经借过钱的人都来了,他们一说起父亲就落泪,帮着招呼客人,买菜煮饭洗碗,直到后来的抬棺、垒坟……把丧事的活儿都干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安葬完父亲那天,他们竟然都来还钱给我,一分不少。这当中,也有二叔。二叔说,以前不是大家不还,是你父亲挡着不让还,说等哪天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还说你和念白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责怪大家的。念白觉得老乡们太给面子了,禁不住感叹。我告诉她,这面子是给父亲的。
文字:欧阳明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