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医生说,想活着,就得住院治疗。父亲住院了,村里的齐瘸子隔三岔五地过来探望,他儿子每天下班都来医院帮着护理父亲。齐瘸子在村里最穷,父亲做村支书这些年,他受益最多,连他儿子考上大学,都是父亲帮筹的学费。
父亲手术那天,胡玉芬请了一天假,和我们弟兄姐妹一起守在手术室外面,当看到父亲被医生割下来的大半个胃时,胡玉芬泣不成声,眼泪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当年公社给我们大队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大家一致推荐我去,可是最后父亲拍板,让没爹没娘的胡玉芬去了。
母亲总说父亲这个官当得没有一点亲情味儿,私下里我们对父亲也有微词。我们姊妹六个,除了小妹自己考了出去,现在乡中学当教师以外,我们五个都是普通的农民。村小学经常招民办教师,也就是父亲一句话的事,可父亲这句话就是不肯为我们说。大妹十八岁那年有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公社的话务员调到县里去了,母亲让父亲找找公社领导给大妹求情,父亲说死都不去,直到另一个村的书记女儿走马上任,父亲都一直没去求这个情。母亲气得一个月没跟父亲说话。
父亲出院那天,我们下了公交车,他打发走二弟和三妹,把我留了下来。
我和父亲坐在道旁的土楞子上,父亲看着南山的槐树林子,眉眼舒展开来。当初规划这片槐树林的时候,父亲刚过四十岁,土地承包制度刚开始试行,父亲每天扛着镐头上山刨坑定位,直到满山绿树成荫。父亲说,这片林子明年满十五年了,卖了给村里修一条通往山外的大道,剩下的钱,把小学校修复一下。
父亲把目光转向北山,北山整面坡是层层梯田,那是父亲带领村民们一镐一镐刨出来的。父亲就是那时得的胃病,起五更爬半夜,饥一顿饱一顿的。
父亲说,北山是咱村子的最高点,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把我埋在北山顶上……我忙说,别瞎说,医生说手术做得非常成功。父亲笑着站起来说,回家吧。
父亲是第二年去世的,癌细胞骨转移,时年57岁,时间是1993年。
文字:李海燕
编辑:黄 敏
审核:袁 野